发布时间:2024-11-05 10:08:32 来源: sp20241105
前一阵,到湖南冷水江市金竹山矿业公司土朱煤矿采访,矿里用窑饭招待我。窑饭是煤矿工人对班中餐的叫法,是矿工在井下吃的工作餐。中午时分,一位大姐挑着箩筐将窑饭送至办公室。窑饭是刚蒸出的,冒着热气,一种熟悉的味道扑鼻而来。当班饭菜颇为丰盛,除了牛肉、猪肉,还有草鱼和香干。
我曾经在涟邵矿务局的煤矿工作了十余年。那时,一盒窑饭的标准为四两米加四角钱的菜,后来加至八角钱的菜。矿工下一次井,矿里计发一张班中餐票。回望上个世纪90年代初,班中餐都是些“硬菜”,要么辣椒炒肉,要么牛肉炒芹菜……分量甚足,倒入菜碗中有大半碗之多。因此,有些矿工把窑饭省下来带回家,给妻儿改善生活,算得上是一次不错的牙祭。
我记得,每次窑饭运抵井口,香味随着巷道直灌井下的每一个角落,偌大的矿井似乎正摆开一场盛大的宴席。当时,我工作的地点在矿井西翼,海拔负三百米水平,距井口有几公里之遥,但窑饭的香味并没有因为距离而消散。窑饭从井口送到自己手上,已是一个小时以后。揭开饭盒,菜中透着饭香,饭中浸润菜的油水,饭菜香味又浓郁了几分,让人多生出些食欲。
那时我发现,有些矿工同事吃窑饭的时候总要剩下一点,倒入附近的巷道。我几次问起,他们只说慢慢你就知道了。终于,我发现这些饭菜会引来一些老鼠。矿灯下,老鼠油光发亮,也不怯人,当大家坐下休息的时候,甚至慢慢地爬到我们的脚边。置身于地层深处,我不知道老鼠是怎么来的。我捡拾矸石欲向老鼠投掷时,立马遭到其他矿工的制止:“别看老鼠令人讨厌,在井下它可是‘安监员’,称职得很呢!如果巷道瓦斯超标或者顶板发生变化,你是看不到它的;如果它在附近活动,说明这个地方是安全的。”
荣获全国五一劳动奖章的土朱煤矿矿工龙兵仔,跟我讲起一段他与妻子和窑饭的故事。龙兵仔三十六年来一直从事掘进工作,妻子住在老家茶陵县乡下,曾是一位民办老师,与煤矿隔着近四百公里。上个世纪90年代,龙兵仔天天下井,回乡甚少,多是妻子来矿上探亲。妻子往往坐汽车、倒火车,次日子夜才能到达煤矿附近一个叫石泉的四等小站。到石泉小站后还要步行近三公里抵达矿销售队,再坐小火车穿过两公里长的隧道到达矿部,最后还要走上两小时左右,才能到丈夫上班的四风井。
龙兵仔接到妻子来信,便提前换班,接站。为了妻子来矿有饭吃,这一天他总是在井下饿着肚子,把窑饭带出来。接上妻子回到四风井已是凌晨3时,矿井一片宁静,只有月光照在矿区,照在周围的山山沟沟,亮晃晃的。因害怕影响工友,他从宿舍里搬出简易的煤炉,放在空地,堆放些柴火,把冷透了的窑饭放在上面煨热。不一会儿,窑饭的香味在空地上弥漫开来。妻子吃着窑饭,告诉丈夫:“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饭。”
煤矿人吃窑饭,吃出了别样的滋味。我也曾在月光下吃过窑饭。那是1996年夏天,我已调到机关工作,一天早班(晚上11时至次日早上7时),我与三名机关干部下到采煤队工作面支援生产。应该是工作面遇到地质变化问题,当班没有产煤,我们返回井底,拿上窑饭就升井了。回到地面已是凌晨两点,月光像一片轻柔的白纱,将井口工业广场笼罩起来,众多的萤火虫一会儿上一会儿下,画出迷人的图影。
“这个点回家影响家人,晚上干脆去买些酒,在广场来个与月对饮!”不知是谁提议,竟然得到了众人附和。于是就有人到传达室门口的小商店买了两瓶酒,未换窑衣,也未洗澡,坐在工业广场的卵石堆上,用饭盒盖盛酒,和着窑饭,和着月光,推杯换盏……酒阑兴尽的时候,已是早晨5时以后,月亮准备落山,东边已然抹上了一层胭脂淡红。一群煤矿工人用这样的方式度过了他人看来十分浪漫的夜晚。
时光过去许多年,无论走多远,无论岁月怎样变化,脑海里挥之不去的,还是窑饭的滋味。
《 人民日报 》( 2024年01月13日 08 版)
(责编:胡永秋、杨光宇)